《米米姑娘的小镇》章节:米米姑娘的小镇第3章山坡上的旱苇在线免费阅读
外婆的离去带来了短暂的相聚,时间太短爸爸都来不及暴躁,所以米米姑娘的心里留下了难得的、星星点点的温馨记忆。为了维持生计,爸爸还是要外出做生意,妈妈还是要跟随,出租屋太小住不下两个孩子,读初一的米米姑娘要被送去奶奶家了。
奶奶家离镇上太远了,除了特定季节有野果摘,还带有一丝野趣之外,对于米米姑娘来讲真的没什么意思,所以小时候米米特别不喜欢去奶奶家,为此可没少挨揍。有一年正月,米米姑娘跟邻居的孩子玩得正欢,爸爸推着自行车喊她一起到奶奶家去,她头也不回地说:我不想去。爸爸抖了抖手上的烟,二话不说直接往她的脸上烫,一把提起她放到自行车后座上。后来学校里面给被评优评先的孩子拍照,米米姑娘脸上被烟头烫的地方还清晰可见。不过可能是孩子的皮肤再生能力比较好,或者是当时并没有往死里烫,所以长大了以后那印记几乎看不出来……可是不管她有多么不想去,现在是不去也得去了,毕竟外公一个人,照顾自己都够呛,更别说照顾孩子了,就连表妹也被送到了她自己的外婆家里——她不得不离开小镇,住到乡下去。
爸爸妈妈要出发的时候,米米姑娘用力亲了亲弟弟的脸颊,弟弟忙不迭地挣脱出来,说你快要把把我的脸都亲烂了。他带着一顶小军帽,嘴里嘟囔着“我要去打日本鬼子”,慢吞吞地爬上出租车,要跟着爸爸妈妈赶去城里坐火车。车子一溜烟就跑远了,米米姑娘滚滚掉落的眼泪妈妈都没有看见,天色灰灰的,有点冷。米米一路哭着走回家,收拾好行李,等着第二天舅舅开车把她送到奶奶家去。
相比之下奶奶家过得更加朴素。家里唯一像样的家具,就是外公给妈妈买的嫁妆——一个带镜子的黑色大衣柜,朱红色实木电视柜,若干花瓶。其他家具的漆面大抵都已经层层掉落。有一个老柜子,配着一把长长的铜钥匙,奶奶总是要把她伸到锁里去,左转转,右转转,吱呀一声才打开,米米姑娘总是捣鼓半天都摸不到诀窍。爷爷吃够了旧社会的苦,日子稍微好点儿,每天都要拄着拐杖走到马路边上的肉铺去买五块钱的肉回家下饭。乡下停电相比小镇更加频繁,夏天停电的时候,闷得燥热,奶奶就让米米和堂妹并排睡好,手上给她们摇着扇子,嘴里还念着山歌:
又有好久没唱歌
喉咙长个蜘蛛窝
唱个歌来打湿口
喂个兔子山里走
喂个鸡来咯咯咯
讨个媳妇打家公
这不知名的山歌,听得米米和堂妹咯咯咯地笑。是的,奶奶和外婆一样,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带弟弟妹妹,出嫁了带自己的孩子,孩子们长大了继续带孩子们的孩子,堂妹和堂弟都是奶奶一手带大,这会儿又多了个米米姑娘。米米姑娘问奶奶,旧时代的女人要裹脚,奶奶有没有见过裹脚的女人。奶奶笑笑说,太奶奶就是一双小脚,家里至今都还有一双小花鞋。那时候文化革命闹得凶,家里被打成富农,一家老小都要出工,太奶奶关节不好,小脚走不动,就搬着一把小凳子往前挪,一边挪一边杀猪草,那个时候才是真的苦啊!米米姑娘问,奶奶,清朝的人是留辫子,你有没有看到过留辫子的清朝人?奶奶说她小时候,男人们都还留着辫子,穿着粗布衣服,一边干活一边唱山歌,这个山歌就是小时候听来的。米米又问,奶奶,为什么那个年代那么穷,日子那么难过,大家还要生那么多孩子?奶奶叹了一口气,有人才有财,有人才有路,人多力量大,都求一个多子多福,人丁兴旺,只要生下来养大了,就什么都有了。米米姑娘却想,真的吗?如果生下来连吃都吃不饱,也不能好好养,长大了若没什么本领,那不也还是穷。
但观念如此,老一辈的人都是一个接一个地生,直到再生不出来为止。外婆一共生了三个儿子,两个女儿。奶奶更甚,四个儿子,三个女儿。当然,中间还有几个夭折的孩子。奶奶家的儿女里面,米米姑娘爸爸是最小的,大女儿生的儿子跟他一样大,也就是说母女俩几乎同时怀孕。米米姑娘的爸爸本来是考上了大学,但因为家里是富农,名额给到了另一个人。当初要是有幸能上大学,搞不好他就变成了全家文凭最高的人。米米姑娘心想,难怪脾气这么暴躁,对她读书这件事这么严苛,原来是郁郁不得志,想让儿女实现他自己的愿望。不过也是,一个人想要改变家庭现状实在是太难了,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,除此之外再想不到其他。
米米姑娘喜欢读书。读书这件事情,她觉得可能多多少少带一点基因遗传。米米姑娘的爸爸虽然性格不好,读书还是比较聪明,不然那个年代也上不到高中。她的妈妈看上去文静软弱,但据说上学的时候成绩也很好。没有人教米米姑娘朗读课文怎么断句,她自己就会断句;即使爸爸不逼她写作业,她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写作业;她小时候好像也没有特殊用功,考试自然就成了第一名,很少第二。她观察好多成绩好的孩子,大多家里的大人都很聪明。不过她没有想明白,为什么她的大舅舅这么聪明,怎么大表哥和表妹读书却不怎么样。直到后来自己的成绩下滑,她才知道,他们可能是太爱玩了,任何人,如果努力不够,天赋也会有耗尽的时候。
那个时候米米姑娘已经开始中二病——虽然她还并不知道什么是中二。她有时喜欢在读书笔记本里贴上一朵干桂花、一片落叶,有时会突发奇想蹦出一句话,自我感觉写得很好、很有哲理,就打一根横杠,标注“米悦说”。语文老师虽然很喜欢她,但是看到这样的操作也是哭笑不得,为表激励,有天还是忍不住在把米米姑娘的作文当范文念完之后,说:有的同学很有意思,喜欢写一句话,加一个“某某说”,那老师告诉你,一定要加油,要不然就算再过十年,你的这些话也成不了名人名言,岂不可惜。米米姑娘心里会意,默默记下。
那个时候有两个天才少年的书铺天盖地,读者们自成两派。但比起“谁是谁生命的过客,谁是谁生命的转轮”,米米姑娘更喜欢“还是七门红灯,照亮我的前程”。也许是相较青春疼痛,米米更愿意去看裂缝里传递过来的点滴希望。什么时候长大……什么时候长大……什么时候长大……什么时候变得强大……小时候得个双百分好容易,现在得第一名好难。得了第一名,长大了以后干什么呢?米米姑娘有次突发奇想,对伙伴们说长大以后想要当医生,有一个伙伴平日里就嫉妒她比自己书读得好,这会儿听到她说要当医生,只觉得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畏惧,这股畏惧让她带头对米米“想当医生”的念头好一顿嘲讽:想当医生可没那么容易哦,不要不自量力。遭到了群嘲,米米虽不服气,但也再没有认真地思考过理想这个问题。
但后来上了初中,米米姑娘有一次对年级第一名说,也许她以后想当一名作家。第一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,说:我觉得你可以。米米姑娘第一次感受到了认同的力量,当她连自己都不太确信,但别人不仅表示愿意相信,而且态度还很笃定的时候,即便再不自信,都会让人觉得可以抱一线希望,也许真的存在成功的可能。
那个时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奶奶家到学校的距离。为了不迟到,米米姑娘要起得很早。神经一紧绷,就容易闹笑话。爸爸给她买了个手表,米米姑娘很爱惜,洗漱的时候一定会摘下来,怕它被打湿,结果睡前戴反了,刚好奶奶家墙上的挂钟又正好坏掉,半夜醒来,把午夜十二点看成了早上六点,她哆哆嗦嗦地起床,厨房里面叮里哐当做了个蛋炒饭,把爷爷吵醒了,禁不住问:米悦,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嘞?米米姑娘抓起书包只往门外跑,黑暗中丢下一句话:爷爷你看看表就知道了,我得去上学了啊!
上学路上,没有一声狗叫,只有蝉鸣、蛙声,公路上安安静静,一辆车都没有。米米姑娘只是有点狐疑,感觉跟以往有那么一点点不同,但又不知道不同在哪里。她像往常一样敲同学家的门:水母!起床啦!没人回应。水母,走了吗?还是没人应。很奇怪,平时6点早就亮灯了,今天怎么叫都没人回答。环顾四周,黑漆漆的,米米心里升起一股恐惧,动作明显变得有点慌张,只好锲而不舍地敲打,好不容易水母慢悠悠地来开门,站在门口却半天回不来神,她疑惑地抓起米米姑娘的手一看,这才“噗嗤”笑出声来:嚯!你这手表戴反了,才半夜一点多。两个人同时失语,不过想着还能再睡一觉,莫名又有一点开心,赶紧钻进小床又睡了半宿。
当爷爷再看到这个小名叫水母的同学,就咧开嘴止不住地笑,晃悠悠地拄着拐杖凑到她跟前,大声问:那天我们家米米半夜跑到你家里来,没吓着你们吧?水母也大声回答说:没吓着,放心吧——她知道米米爷爷的耳朵不太能听见。
很多年以后,水母的世界里面没有米米,米米的世界里面也没有水母。不过,也许看着自己的孩子背起书包时候,与路边上肩并肩有说有笑的学生擦肩而过的时候,在某个独处的夜晚忽然听到蝉鸣的时候,甚至看着手表的某一个刹那,回想起那个夏天的夜晚,也许她们的嘴角都会不自觉地露出浅浅的笑容。
乡下的人太喜欢养狗了。奶奶家附近就有好几条狗,来福,来旺,旺财,团圆……诸如此类。米米姑娘只记得第一天从奶奶家走出来去上学,五六条狗一起围上来朝着她一顿狂吠,想想简直就是人间噩梦。奶奶听见孙女儿的哭声,抄起一根棍子跑出来,作势要打狗,狗门一哄而散,不过还是站在远处还是叫。看着姑娘害怕,奶奶拿着棍子站在早霞里望着,一直看着小小的身影穿过田埂,走过土泥路,跳上公路,才转身回家。就这么一老、一小、一群狗,磨合了不知道多久,米米姑娘才敢壮着胆子一个人走出家门,以防万一,出门手里永远要攥着一块小石头。
水母就是米米姑娘的上学搭子。那时候她一心想着认真学习,但是上了初中以后,好像努力学习的人都在努力学习,一心想要做“最好”,但离“最好”又有一些距离,毕竟天才总是“天赋”加“努力”的结果。她想她可能是长大了以后,天赋和努力都差了一点,而且初一就已经开始文理偏科,需要逻辑思维的学科跟不太上。以防被别人笑话“死读书”,她又矜持地不肯拿出所有的精力来投入,所以仅仅在年级前二十名徘徊,前十名都很少能够突围。心比天高,又止于眼高手低;不甘现状,但又不做出改变。也许是为了弥补从所谓金字塔尖掉落的落差,她把一部分精力转移到经营小女生之间的友情上,比如和水母一起讨论谁谁长得还挺帅,谁谁笑起来很假,谁谁喜欢谁谁,谁谁谁黑料很多……诸如此类。
那谁谁其实挺势利眼的。之前你没有跟她玩在一起的时候,只跟谭谭好。后来跟你关系近了一点,看你成绩比谭谭好,她都不怎么跟谭谭在一起了。然后跟我们玩一段时间,看自己成绩下降了,就说是被我们带坏了,转身又跟谭谭在一起玩,说不理人就不理人,好像从来没有跟我们好过,变得也太快了。水母说。
那谁谁本来成绩挺好的对吧,你知道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吗?因为他家里是乡下的,住镇上的男生嫉妒他长得好,书读得也好,所以经常找他的茬。听说有几次放学他们围殴他,他拼命反抗,反抗了几次那些男生觉得他很硬气,就不再欺负他了,不打不相识,还变成了朋友。可是变成朋友以后,他也变得跟他们一样了,成绩再追不上来,索性也不追了。水母说。
隔壁班那谁谁长得好早熟,眯眯眼地理老师肯定是喜欢她,上课的时候老喜欢站在她的课桌旁边,还总是借着检查作业有意无意地去碰她的手,明明不是地理课代表,却经常叫她帮忙收地理作业送办公室里去。听她们班人说,有好几次地理老师叫她一起爬山,她竟然还答应了,一起去过几次,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关系。水母说。
你知道吗?我听谁谁谁说,英语老师其实早就离婚了。她的老公是高中的体育老师,长得高大帅气,有个学生一直粘着他,结果他真的跟学生好上了,要离婚,英语老师怎么劝都不成,一定要离,她想不通,吃了安眠药,被自己女儿发现,打了120。幸亏送得及时,保住了命。后来可能是想通了,离了婚,女儿跟了妈妈。听说那个学生现在还怀孕了,你就说是不是逆天吧。水母说。
水母是热闹的。这份热闹,喜欢她的人会觉得明快而单纯,不喜欢她的人会觉得无聊而聒噪。班花不喜欢她,因为水母跟她喜欢过同一个男孩子。班花觉得她不配,时不时要讽刺几句,水母认为喜欢是自己的事情,忍了几次不太能忍了,直接回怼。火拼了几次,全班都知道她俩都喜欢那个男生。当事人却不爱这么高调,对两个都不搭话,敬而远之。虽然两个人都是一片芳心扑了空,谁也没“修成正果”,谁也没赢了谁,但梁子却是已经结下。
不知道像你这么会读书,性格又好的人,怎么会跟这样的人玩在一起。班花对米米姑娘说。
米米姑娘笑笑不说话。她知道:关于读书,她早就称不上学霸。关于性格,她也缺点一大堆。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与坏,只是水母对她好,那她就是好而已,也不需要辩解和证明。她也知道,水母呢,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开朗快乐,她是父母抱养的孩子。
水母说,她知道自己的亲爸妈住在哪里,有几个孩子,都叫什么名字,因为太熟了,两家就隔一个小池塘,几步路就到。他们现在过得也还可以,只是才生她的时候,正好赶上计划生育,村里有规定,第一胎是女孩儿的,还可以生二胎,第一胎是个男孩儿的,就不准再生了。家里老大是女娃儿,二胎又生个女娃儿,若想要再生个男娃儿门都没有。再说那会儿条件那么差,别说仨,两个娃都养不起。正好养父母一直没生出小孩,她亲爸妈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屋里请他们把孩子收下。不知道是看她可爱还是可怜,养父母就这么把她给抱过去了,视如己出。过了两年,亲父母又生了个孩子,却还是个女孩儿。又过了几年,以为生不出孩子的养父母,却生出了个男娃娃,引得村里所有人好一阵唏嘘。水母其实早就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,也以为有了弟弟以后,养父母就不会爱自己了,至少不会像以前那么好了。但是没想到,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疼她,弟弟有什么,她也不会缺,有的时候似乎是怕她敏感,会刻意地对她比对弟弟好一些。所以水母发誓,以后一定要对养父母好。
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?米米姑娘问。
因为后来亲生的爸爸妈妈偷偷把我叫过去,说现在条件稍微好了点儿,想把我接回去,问我同不同意。其实以前听村里的人细细碎碎地说,我还半信半疑,只觉得自己和他们确实长得有点像,但是心里始终是不认可的。直到他们来找我,我才明白这是真的。也没有说话,回家大哭了一场,我妈一问原委,气炸了,跑到他们家破口大骂,说你们当初生下来口口声声说没钱养不活,求着我们养,我他妈现在养这么大,你们又想要回去,如果真爱孩子,当初是不是吃土也要自己养啊?现在闹这一出,有没有想过孩子感受啊?他们也就不敢再提这茬儿了。我觉得我爸妈养我这么大也挺不容易的,对于生我的爸爸妈妈,说不上恨,也说不上没有任何感情,只是想到明明住得这么近,低头不见抬头见,这么多年他们就没想过我?看着我在别人家长大,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?我的亲姐姐,是知道呢,还是不知道?如果知道,那为什么从来没疼过我,从来不找我?如果不知道,说明他们一直瞒着这个事情,那就是没想过再要我了呀。不能想,想到这一点心里还是挺酸的。水母说。
像水母这样的孩子,听奶奶说,村子里面还有很多,更多的是会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,即使长大了,知道了自己的身世,这群孩子很少会选择回来。
米米姑娘以前住在小镇上,家家户户都有孩子,一到放学,小巷布满了孩子的欢声笑语。他们拉帮结派,上蹿下跳,无所不能。米米姑娘的爸爸妈妈根本就不知道,自己家看似文静的小孩儿,其实跟其他野孩子没什么两样,好奇得很,也早已经学会了冒险。除了主街以三层楼房居多以外,小巷子里基本上都是两层楼,屋顶与屋顶相连,在大人们忙于生计的时候,孩子们早就已经研究了很多他们绝对意料不到的玩法儿,比如从自己家的屋顶爬到别人家的屋顶,如果哪家屋顶的房门没有关,还可以直接穿过门去,假装自己一直在那儿玩,玩腻了,大大方方地走出去,大人们也根本不会留意到。所以爸爸妈妈外出做生意,米米姑娘回家一定要检查前后门有没有关,生怕突然哪天平白无故蹦出一个人来,吓自己一跳。
现在住在爷爷奶奶的小村庄里,却是另一番光景。村里的孩子本来就少,还隔得远,可以一起玩的也就同班的水母,还有堂弟堂妹。更多的时候,米米姑娘一个人抱一个小桌,抽一把竹椅坐在奶奶家的水泥地坪里写作业,写着写着天色渐渐地就暗了,晚霞白的灰的蓝的绿的红的紫的向着无垠的天空慢慢游走,远方悠悠地传来村民“哩呜——哩呜——唻唻唻——”呼唤鸭群的声音,黄色的中华田园犬抖擞着蓬松的尾巴威风凛凛地往家赶去,奶奶家的那几只尖嘴的大母鸡也开始怕黑,陆陆续续地钻回了鸡窝里。
收起来吧,明天再写,别把眼睛搞坏了。奶奶说。
奶奶家虽然换了彩电,但是搜不到几个台,只有爷爷最喜欢看的花鼓戏。有一出戏,叫《刘海砍樵》,大意是讲一个樵夫爱上了狐狸精的故事。堂妹喜欢学着唱,爷爷总是听得饶有兴致。而米米姑娘总觉得花鼓戏太慢了,没什么兴趣,更愿意偷偷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看小说。《红楼梦》、《京华烟云》、《家》、《春》、《秋》、《围城》、《梦里花落知多少》、《傲慢与偏见》、《飘》、《欧也妮·葛朗台》、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、《红与黑》……从小镇的书店里,五毛钱借两本,每次借一个星期,看得挺多,记住得挺少。只是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里开头那句,“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,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”一下子就抓住了米米姑娘的心。故事开头安娜看到有人卧轨自杀,是那么惊惧,最后自己却选择了同样的结局。米米不知道是人在主宰命运,还是造化弄人。
小孩子爱比,胜负欲都强得很。米米姑娘和堂妹一起在地上写字,米米觉得自己的字写得比堂妹好,但是爷爷却说堂妹的字大,还是堂妹写得好。米米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听话,帮爷爷扫地,帮奶奶穿针,但是远远比不上堂妹唱一首歌能让爷爷奶奶高兴。米米觉得爷爷奶奶更偏心堂妹,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委屈的时候,就会一个人来到小河边上发呆,一坐就是一下午。有时候也会一个人跑到奶奶采茶的小山坡上,找一个大人看不见的地方呆着,拨弄拨弄小草,把饼干碎碎丢给蚂蚁,看着它们勤勤恳恳忙上忙下,然后陷入一些不着边的思考:对于人来说,从这个小山坡到那个小山坡可能就是几分钟路程的距离,对于蚂蚁来说,一片草丛就是一片森林,一座山坡,会不会就是整个世界?但她有时候也会马上把自己的想法推翻:你又不是蚂蚁,你怎么会知道蚂蚁对世界没有认知呢?也许它们有自己的方式,去区分宏观与微观,整体与局部。想着想着,米米姑娘就渐渐忘了自己最初是为了什么伤心。
村里的人比镇上的人更加迷信。村里有个老人,据说是会一点法术。有小孩子生病不见好,或者总是莫名哭闹,大人都会把孩子送到他那里。老人一只手握着孩子的手,另一只手抓起一张燃烧的纸符,在空中划一划,口中念念有词,良久,“刺啦”一声把烧尽的纸符放到水里,让小孩喝下去,用手在孩子的额头上又画又印,最后告诉家长说,三天之内,黄昏一到不准孩子出门,过了三天准好。米米姑娘有个堂弟,当时两三岁,突然也是莫名哭闹不止,爷爷奶奶认定是被什么冲撞了,送到老人家里,结果回来的时候,米米姑娘只看见堂弟确实是不哭了,也不闹了,只是两只小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被割了一刀,就涂了点草木灰。米米姑娘大受震撼,震撼之余,发现自己两只手的同样位置,也都有一个差不多形状的疤痕。
天知道这些大人对我们做了什么。米米姑娘心里想。小说《米米姑娘的小镇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