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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，天边方有些蒙蒙亮，江宁已经晨起为如月收拾行囊了。

“近来天渐渐转凉，御寒的衣物一定得多带些。拿上我衣橱里那件青色大氅，披在身上能暖和不少。还有呢，点心果子也捎上。想来她在那里面，忍饥挨饿，人都要消瘦几圈……”

“小姐别担心，如月姐姐吉人自有天相，定能逢凶化吉的。”燕儿安慰道。她瞧见江宁眼下发乌，没了平日里红润的神色。

“但愿，但愿。”

“夫人昨夜吩咐过了，最近送来的三餐都得清淡好克化。今早备下的是石斛芡实糕和小米南瓜粥，最是养脾健胃。小姐快用膳吧。您若是茶饭不思，夫人与老爷难免要担心了。”

江宁笑笑：“不妨事的，我晓得要顾好自己的身子。你也来喝些粥吧，平常都是如月姐姐值夜，想必你昨夜睡的也不好。”说着，招呼燕儿坐下。

“得小姐体恤，奴婢已经感恩戴德了。身份低微，更不敢乱了规矩。奴婢记着小姐的嘱咐，待会就去灶房里讨口粥。”燕儿答道，甚是惶恐。

“也好……”看见门外满地枯黄的落叶：“昨日正午那样闷热，天竟说变就变了……”

用过早饭后，依旧是心神不宁。燕儿点上熏香，吩咐下人都退出去，小姐素日是喜静的。姜宁懒懒地倚在竹椅上，看着天边雁字南去，云卷云舒。沏上的茶转凉了都浑然不觉。恰好这时小厮来传，姜父已经备好了车马，正在门口等候。燕儿转身去扶，却发觉小姐浑身瘫软无力。

江宁有些哭腔：“燕儿，我想我还是怕的……既想快些见到如月，问问她好不好，又怕他们对她用刑审问，落下一身伤……”

燕儿攥紧了江宁的衣袖：“如月姐姐毕竟是姜府上的人。他们不敢的……一定不敢的……”

摇摇晃晃地走出云容阁，后头跟着几个搬运箱奁的婆子。一行人不多时便走到江府正门。装运完毕，江宁坐上了马车。江父见女儿脸色苍白，劝她暂且闭眼休息一会。倚靠在栏杆上，只是听着街道上熙熙攘攘。此时正赶上长街的商贩陆陆续续支起店面，招徕路过的走卒贩夫进去，喝碗牛肉汤，吃些荞麦饼。陈记面馆的叫卖声、王家饼店的吆喝声，还有顾客的结账、还价声。南来北往之人，南腔北调之音，吵吵嚷嚷又热热闹闹，尽在此处了。

马车渐渐停稳，江宁睁开了眼睛。已经到了大理寺。江父道：“我已经同大理卿通传过了，待会我在厅内议事，你与燕儿一齐去寻如月。大约谈一刻钟就好，是非之地，不宜久留。”

小厮在前面带路，江宁与燕儿远远地跟在后头。这牢房不见天日又密不透风，因而浊臭不堪。燕儿强忍着，连连干呕。七拐八拐，她终于瞧见一抹鹅黄，慌忙掀起裙裾飞奔过去。

“如月……如月……”倚靠在一堆茅草旁，她尚在睡梦之中。江宁轻声喊道。

如月睁眼瞧见，连忙且行且爬着过来：“小姐怎么会在这？大理寺中尽是打杀之事，刀光血雨的，奴婢只怕脏了姑娘的眼睛。”

燕儿识趣地吩咐小厮下去，自己则在远处候着。江宁牵过如月的手，寒凉地连她都讶异。“阿姐，父亲昨夜已经全然告诉我了。是宁儿蠢笨，这么些年竟都没有发觉……”

如月不置可否，只是摇着头苦笑，眼泪霎时涌现。“已经很久很久，都没有人唤过我齐如月了。”良久，抬起头拭泪，神色决绝：“也罢。爹爹说过的，齐家的女儿，能英勇善战，也能入朝为相，只是绝不轻易落泪。”

“宁儿不怕，阿姐好歹也是经历了风浪的人。回想十余年前，一道诏书下了，齐氏全族男女老幼一百余人，都得连夜启程北上，去到那常年雨雪的北境。天降暴雨，路遇盗贼，什么没见过，最困苦时候，甚至挨饿了整整两日，不也都挺过来了么。且放宽心，阿姐定会平安无事的。”如月安慰道，但神色依旧凄然。

摸摸江宁的脸庞，“你只要安好，齐家便能多一份念想。至于我是丫鬟或者小姐，又有什么所谓呢，尚书大人从不叫我干什么重活，私下里还差嬷嬷多给了我好些月例银子，说不准比你的都多呢。”语毕破涕为笑，江宁也被逗乐了。

“乱世之中，能有安身的一隅已经很难得了。在晋国这些年我很快活，更不必说还能常伴你左右，瞧着你一天天长大。宁儿，不必自责的。纵然我们不是姐妹，你也待我足够好了。”

正说着，指了指腕上的镯子道：“不承想此番是它惹的祸。我染上疫病，将要被送来晋国时，母亲给了我这个玉镯。只盼着假以时日，若是天下大赦能够回归故土时，也有个信物好相认。谁知昨夜被梁王殿下一眼认出，这只玉镯浅绿飘花，唯有赵国的独山产出，只贡给王孙公子。晋与赵早早便断了玉石的往来，毫无道理流落到一个丫鬟手上，故而将我扣下了。”

“我本就是赵国人，百口莫辩。”如月摇头：“宁儿，若是我能自己踏出这大理寺自然最好，但如果……只是如果……我被判作赵国细作，你一定要将自己撇地越远越好……你就忘了这些天听到的一切，依然是尚书府的千金。尚书大人定会为你指一门好亲事的……平安顺遂就好……总好过在北国，那里的夜，那么长，又那么冷，雪止不住地下，就算盖上所有的褥子，寒意依然刺骨……也不晓得娘亲与爹爹怎样了……十七年了，赵国大都里的王上，倒将齐家忘得干净……”如月愤恨不已。

“不会的，不会的……姐姐……我一定想尽办法救出姐姐……七月二十……七月二十是长公主的生辰，我已经备好了厚厚的贺礼，若是我去求，公主兴许会应允的，京城之内，谁都得得敬长公主三分……”江宁连连摇头，已经语无伦次。

“小妹，真的不必了，”如月头发散乱，眼睛哭得红肿：“你也晓得两国即将开战，晋国只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，因此才大肆搜查。只怕你去求晋国的皇帝也无济于事。”

“后来听说，八岁那年，我烧得浑身滚烫，命悬一线，是尚书大人救了我。此后的日子不过都是侥幸偷来的，我很知足了。如果遭遇不测，你一定要代替阿姐好好生活，就算是过着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也很好，至少齐家不至于全族陨落……”如月抽噎着说道。

江宁六神无主，只是紧紧攥住如月的手。流了太多泪，咽喉已经是剧痛，声音也嘶哑。

“小姐，”燕儿上前来：“老爷议完了事，交代您快些回去。”

“知道了，”全然不顾什么仪容，用袖子胡乱地擦去泪痕，对如月道：“不许说那样的胡话，我定然能想到法子的。既然本就不是细作，为何不能要一个清白。阿姐且委屈几天，到时候我一定好生将阿姐接回尚书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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